02

05
欢欢是我和周城年轻时一起收养的一条狗。
如今欢欢年纪已经很大了。
它也早已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可以说我生病后最担心的就是它了。
担心我死后它怎么办。
等我赶到现场后。
就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欢欢。
鲜红的血液把它的白色毛发染成一绺一绺的。
往日欢快地在我脚边蹦跶的欢欢，此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将它抱起，冲着周城问。
“送医院啊！你为什么不把它送医院!”
唐姗姗拦在了周城身前：
“宋音姐，欢欢当场就咽气了，已经来不及了。”
“宋音姐，你别冲城哥发脾气，是欢欢自己突然挣脱狗链跑上了马路。”
我看着欢欢身上穿着的小衣服。
还是妈妈在世时一针一线为它织的。
“咱们欢欢冬天也怕冷，奶奶也给你织一件。”
欢欢就兴奋地围着妈妈跑。
两个耳朵忽闪忽闪，像是小翅膀一样。
但是现如今。
它的耳朵，它的衣服上都沾满了血。
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怀里。
再也不会跑不会跳了。
“周城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把欢欢带出来！”
欢欢年纪已经很大了。
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我就很少带它出门。
周城蹲下身来，轻轻揽着我的肩。
“我只是想着它在屋里太闷了，带它出来透透气。”
“你别伤心了，我们再买一只新的。”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口上。
怎么能再买一只新的呢？
那是欢欢啊！
我独一无二的欢欢啊？
她怎么能被替代呢？
欢欢还小的时候。
周城会捏着鼻子为它打扫卫生。
却又小心翼翼地为它清洗。
在欢欢第一次听懂指令的时候，周城兴奋地录像给我分享。
在欢欢犯错的时候，周城假装生气要惩罚它。
在欢欢生病的时候，周城焦急得几夜没合眼。
欢欢怎么能和其他的小狗一样呢？
这些回忆怎么能被替代呢？
那我呢？
我死后是不是也会很快有人替代。
我不再说话。
抱着欢欢的尸体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周城几次想拉住我，但都被我甩开了手。
我把欢欢和妈妈葬在了一起。
葬在了一个满是鲜花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当晚我就搬出了房子。
06
我搬到了年轻时住过的弄堂里。
这里烟火气很足。
有着我最幸福的回忆。
我将有关周城的信息都删除了。
只想安静地等待我的死亡。
只有闺蜜高明知道我的行踪。
她看着我的脸，泪水却止不住地糊满了眼睛：
“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我无所谓地笑道：
“生病嘛，是这样的。”
她捏了捏我的肩膀，终于止不住地扑到我怀里痛哭。
好像生病的是她一样。
我将后事都交代给了她。
她边听边哭。
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我只强调了一件事：
“不要让周城知道我葬在哪里。”
“我想死后也能够清清静静的”
高明点点头，应允下来。
我躺在病床上，闲暇时就画画。
画妈妈，画欢欢，画我自己的遗像。
我终于能够明白妈妈病重时躺在病床上的感受了。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我的内心已经很平静。
平静到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高明有时会打电话给我。
“周城问了我好几次你的消息。”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拉黑他。”
但是周城还是找到了我。
他见到我的第一眼，眼睛里划过惊讶。
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学什么小年轻减肥啊，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
我堵住门，丝毫没有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他有些出乎意料：
“脾气闹够了就回来。”
我依旧不言不语。
“周总没别的事的话我就不送了。”
说罢，我就要关门。
周城一把推开了门，不管不顾地就往我的屋子里走。
他扫视着房间，皱着眉。
突然他看见了画架上的画。
“我呢，在哪里。”
我取下画收拾好：
“我这里没有招待您的位置，还请您快走吧。”
周城还是没有迈动步子。
“我今晚就住在这里了。”
说罢，他就朝我的房间走去。
07
我的房间很简洁。
只有一张全家福放在床头。
周城看着全家福神色有些不满。
很显然全家福上面没有他。
我看周城确实没有要走的意思。
于是我换上了鞋自己走出了门。
门外的街道正值晚高峰，很是热闹。
以前我和周城下班后总是会在这条街道上解决晚饭。
如今街道热闹依旧，而我们却不再亲密了。
“欸！是小宋吗？”
面馆的胖姨见到我，热情地招呼出声。
以前我们经常在这家面馆吃面。
以至于和这家面馆的老板已经很熟悉了。
“进来吃面啊小宋。”
我刚想拒绝。
背后却传出周城的声音。
“老板，两碗牛肉面。”
“好嘞！”
老板笑得不见眼睛。
“你们小两口这么多年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我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
只是我的那碗里没有牛肉。
周城皱眉：
“老板，你是不是忘放牛肉了。”
老板疑惑地抓抓头。
“我记得小宋是不吃牛肉的啊？”
话音刚落，我看到周城的手微微地抖了抖。
“那就是我记错了，我马上给你补上！”
“不用了胖姨，你没记错，我确实不吃牛肉。”
面条入口，还是当年的味道。
只可惜当年亲密无间的两人变得各怀心事。
那时的我总是急匆匆地先一步到店里。
冲老板娘大喊：
“胖姨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葱。”
我总是记得你不要葱花。
我也总是把碗里的牛肉都夹给你。
现如今点餐的人变成了周城，他却什么都忘了。
周城现在的记性甚至比不上近十年没见的老板。
周城低着头，嗫嚅着：
“对不起，我忘了。”
“不用，你不用对不起谁，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不是忘了。
那只是觉得不重要了，不上心了。
“宋音我们谈谈好吗？”
“我现在不想谈了。”
08
可周城还是阴魂不散。
之后还是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他再一次敲响我的门时。
唐姗姗站在了他的身边。
她很阳光地笑着：
“宋姐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谈谈喔，绝食对抗可不是个成熟的做法。”
这几周我的病情又加重了。
从背痛转移到了全身痛，牙龈也开始出血。
我的食欲消失殆尽，所以身体更瘦削了。
而这在唐姗姗看来是我绝食对抗的表现。
“阿音，小唐是心理医生，你可以和她谈谈。”
周城看着我。
说着不顾我的抵触，两人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我的房子。
“宋音姐还会画画啊。”
唐姗姗打量着我的画作。
画上是妈妈抱着欢欢，而我站在妈妈的身后。
我们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画上怎么没有周城哥啊？”
“而且颜色有点不明亮。”
说罢，她拿起画笔。
迅速地将欢欢的衣服填涂成了红色。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宋音姐。”
“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艺术绘画，不用谢我哟！”
那一大片红色，迅速地让我想到了躺在血泊中的欢欢。
想起了在病床上不断流着血的妈妈。
一瞬间我感觉呼吸不上来。
我抓起了洗笔桶，泼向了唐姗姗。
一声惊叫声响彻了整个楼层。
“你干什么！”
唐姗姗委屈巴巴地看着周城。
“周城哥，我明明是想帮……”
“你为什么要动她的画！心理医生的素质就是这样的？！”
面对周城的怒骂，唐姗姗明显愣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周城却有些不想放弃：
“阿音，我明天再来……”
不等他说完，我“砰”的一声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09
当天夜里，我就梦到了妈妈，梦到了欢欢。
妈妈没有坐到轮椅上。
欢欢吐着舌头活蹦乱跳。
梦到我们在草地上跑啊笑啊。
妈妈转过头对我说：
你要好好活。
我满眼热泪地点着头。
妈妈又接着说：
“你别怪周城，你们要好好的。”
这是妈妈在弥留之际对我说过的话。
当初妈妈在走之前想最后再看我们一眼。
我千叮咛万嘱，让周城不要耽搁。
满足我妈的最后一个愿望。
但是就是在这时，周城去陪客户了。
我给他打了上百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哪怕他接了电话让我妈听听他的声音。
他都没有做到。
那时妈妈抓着我的手说：
“你别怪他，你别怪他……”
妈妈我不怪他。
我只是怪我自己。
怪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们。
怪我自己让你们跟着受委屈。
梦里的欢欢大声地叫着，像是附和妈妈的话。
欢欢的叫声越来越大，我被吵醒。
醒来后却是一片寂静。
接着我闻到了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我才发现，煤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泄漏了。
我急忙打开了窗户，拧紧了阀门。
下一瞬我跌坐在地。
掩面痛哭。
那一刻我好像相信妈妈还有欢欢一直在我的身边。
一直在保护我。
可是我好没用啊，我没保护好她们。
现在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但是没关系，我很快就来陪你们了。
10
这晚过后，我就住进了医院。
病来如山倒，我的生命力衰退地很快。
我用我仅剩的力气重新画了一幅画。
周城的电话经常打过来。
我拉黑他，他就重新换一个号码。
以至于最后我注销了号码。
新的号码只有高明知道。
我有时也会梦到周城。
只不过是18岁的周城。
他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
穿过高中的塑胶跑道。
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穿过学校空旷的走廊。
满头大汗地跑到我的面前。
笑容却很是明媚。
他问我：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
“不然你不会梦见我。”
当我睁开眼，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
我看到院子里的花开了。
小鸟飞到我的窗前。
而欢欢正追赶着蝴蝶。
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
好像是妈妈的声音。
真好啊。
我们终于可以再见面了。
番外（高明视角）：
宋音住进医院之后，情况恶化得很快。
她神志变得很不清醒。
时而喊着妈妈，时而喊着欢欢。
有时还会叫着我的名字。
她清醒时，就会继续画着她的画。
画上有阿姨，有欢欢，还有我。
她还会嘱托我，别让周城知道。
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她整个人的生命力快速地消退了下去。
变得像是一具皮包骨。
和学生时代的她截然不同。
以前那么活泼的她，那么有生命力的她，笑起来那么阳光的她。
如今却像一截枯木。
我不忍心看下去，有时会在走廊里偷偷地哭。
生命线变成直线的那一天。
没有人来为她送别。
空荡荡的病房。
满是消毒水味的走廊。
和像是睡着了的她。
世界寂静得好像只有我和她。
我按照她的遗嘱，将她和阿姨，还有欢欢葬在了一起。
葬在了一处全是鲜花的山坡上。
墓前的照片是她自己画的。
笑得很灿烂。
她租房的邻居有时会打电话给我。
说总有人在敲她的门。
有时会喝得醉醺醺地大叫让她开门。
扰的人不得清静。
我知道那是周城。
我和邻居说下次再遇到就报警。
把扰民的人抓到派出所去。
我不知道这样算是为阿音出气了吗？
周城也不厌其烦地把电话打给我。
问我宋音在哪儿。
我冷笑出声：
“早不找晚不找你现在才知道着急了？”
“晚了！周城，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你不是和你的好妹妹玩得很好嘛？”
电话那头的周城情绪听起来很糟糕：
“你不要胡说。”
他再一次打来电话后，我实在忍不住，悲愤地冲他吼叫着：
“阿音死了！她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畜生！”
周城在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出声。
过了好久，他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叫宋音接电话。”
可宋音怎么接电话呢？她已经不在了。
后来周城也没有打电话过来再问宋音的下落。
我知道他大概查到宋音的死讯了。
听共同的朋友说，周城大闹了警察局。
说他老婆怎么可能死了，说这都是他老婆联合起来骗他的假象。
再见到周城，简直和我印象里的人判若两人。
他的脸颊瘦削了很多，厚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
头发和胡渣乱得不像样子。
颓废得像是街边的流浪汉。
他问我：
“阿音葬在了哪里。”
他的眼神里带着哀求，带着悔恨。
“她不在她买的那座坟地里。”
我又想起了病床上的阿音。
气若游丝地嘱托我：
“别让他脏了我的轮回路。”
我盯着周城的眼睛回答道。
“不知道。”
他的眼神又灰暗了下去。
“她还让你别葬了她的轮回路。”
听完这句周城的眼神彻底空洞涣散了。
我仰头望着天空。
阿音希望你在世界的另一边过得开心快乐。
不要再被人辜负。
番外（周城视角）：
我和阿音学生时代就认识。
那时她活泼开朗，像是一个小太阳。
我们顺理成章的就在一起了。
大学后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房子。
那时的日子虽然苦，但也充满希望。
我总希望再努力一点，我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是就在阿音妈妈去世后，她的阳光似乎被乌云笼罩了一些。
我那时给她道了很多次歉。
因为没来得及见阿音妈妈最后一面。
我忙着见一个大客户。
如果合作成功了能让我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我关了机。
但是她说，我不怪你。
我以为她真的原谅了我。
现在想来当时就像玻璃上有了裂隙。
随着时间的变化，这个裂隙也越来越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挽救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好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衰亡。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唐姗姗。
她说是因为我的爱让阿音有恃无恐。
她说人只有濒临失去才会懂得珍惜。
我也好像昏了头脑，病急乱投医。
那天在酒吧，我好像真的从你的眼睛看到了在乎。
饺子被倒掉的那天。
我真的好希望你放下过去往前看。
我想让你知道你的身后还有我。
但是我好像忘了我没资格让你放下过去。
我想约你再去游乐园。
你最喜欢去的地方。
你拒绝，我就想着把欢欢也带上。
这下你总能应我的约。
但是我没想到。
欢欢出了意外。
那是我第一次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恨。
我真的慌了。
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你了。
你跟我说生病买墓地的时候。
我其实心里有点开心。
我想你也是需要我的爱的。
你还是在乎我的。
你还是渴望我关注你的。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错得离谱。
现在我连祭拜的资格好像也被你剥夺。
我想你应该是和妈妈还有欢欢睡在一起。
但是我才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她们的坟地在哪里。
她们的葬礼都是你一手操办。
往年的祭祀我没有特地去祭拜过。
往日的孽一一报应到了我现在身上。
茫茫人海我再也找不到你。
我好像真的失去了你。
阿音，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阿音，让我来陪你好吗？
阿音，对不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