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位于北安城中央,处于东西坊市正中,以便居民日常来求个公道。
从外面来看,县衙大宅十分朴素,甚至一些墙角砖石俱露,可见这北安城的财政起码不甚宽裕。
都说“前衙后邸”,可这方县太爷,因着老妻在北安有些产业,所以在附近另外寻了个住所。
县太爷家宅,李芳菲有幸也去过几次,外面来看与普通乡绅无异,甚至还比不上城里的普通商户家宅豪华,但能这行政中心附近买房,本身就不简单,更别说进门之后,内里也有些看头......
所以李芳菲才如此坚信,这样的一位父母官,十分“好办事”。
将芳草芳玉托付给莫夫人,婉拒了莫言大夫想要一起来的念头之后,她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好文书证明等,自已一人来寻县太爷。
远远可见,县衙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十分威武,在近“北安县署”的牌匾映入眼帘,旁边鸣冤鼓有些破旧的戳在角落里,一看就很久没用了。
此时时间尚早,县衙门口左右个两排衙役正在值守,闲来无事却也不敢闲聊。
李芳菲心里暗想,别看这方老爷有些贪财,可管理下属倒是一把好手。
她走上前,几个衙役见是个小女娃,一人不耐烦上前呵斥道:“哪里来的娃娃,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去去去,一边玩去!”
李芳菲笑得眉眼眯起,甜甜道:“白龙哥哥,我是泉水村的李家丫头,你不认识我了吗?”
都说小鬼难缠,她在现代混那几年,深知这一点。
所以一开始就凭着出色的记忆力,将这县衙里的几个熟面孔,都记住了。
她奶声奶气,“不知道白奶奶身体怎么样呢?我刚才莫大夫那里过来,见着不少新药材,都是治咳嗽的好东西呢~”
白龙瞅了好几眼,这才有些印象。
当初王城的马车仪仗十分气派,让他印象深刻,所以对这个山沟沟里的小丫头也上了点心。
于是对旁边几人摆摆手示意没事,又有些好奇道:“李家丫头?你来县衙可是有事儿?如今还未到晌午,方县令还没下衙呢。”
李芳菲迈着小短腿,直接走上台阶,乖巧道:“没事的白龙哥哥,我就在这里坐一会,等等就行。”
看着架势估计是真有事,白龙也不敢怠慢,将人拉起来,招呼一旁看热闹的新人,带着李芳菲进了县衙内堂。
县衙内里也十分朴素,但好歹是官制府衙,影壁之后,六房三堂厢房一应俱全,都用海蓝色的油漆彩绘着什么,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威严。
李芳菲来过几次,但当时真没心思细看,这次跟着白龙倒是补上了之前的遗憾。
她被安排到了一侧的小厢房先休息,闲来无事四处看看。
这县衙显然只是个办公的地方,三堂之间人来人往,皆是这府衙的各种文书幕友,好不热闹。
而且和纪律严明的现代机构对比,在这儿当官的人显然参差不齐,有一看就是跑腿的朴素小厮,也有明显“买官”进来,混口饭吃在门口晒太阳的小富之家公子,还有一些文士,穿着宽大的青袍,衣袂飘飘,长发微微束起,端的是风流姿态。大概就是幕僚了吧,北安城虽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近日又是春耕将至,县衙内部着实还挺忙。
方县太爷人如其名,长了一张方脸,正不耐烦的坐在桌案后看卷宗。
春耕事大,他是实在脱不开身了才被幕僚拉来听听献策,也仅此而已,在就想要出去走走,或者回方宅里消遣一二。
可惜这幕僚是得用的人,他实在不敢直接走人,正发愁呢,底下有人来报,李芳菲求见。
他一个激灵,解放一般跃起,肚腩上的头都抖了三抖,冲着文士道:“剩下的事儿,就交个钱县丞来办吧,本官有重要的客人拜访,先行告退了。”
文士自然知道是借口,可也只能应下。
左右这县太爷任期将满,凑合着再伺候几天吧......
李芳菲正在观察窗户的文士们,只听一道激动又有些油腻的声音响起。
“李家丫头,你来作甚呢?”
李芳菲抬头一看,只见方县太爷正站在门口,冲着她傻乐,那笑容和姿态,活脱脱一个二傻子。
她起身行了个礼道:“民女拜见官老爷。”
方县令眯眯眼,受了这一礼,走近前来找了个椅子坐着,带着几分刻意的惋惜,“你奶奶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不管怎么说,老人家都去了,你啊也别太难过。”
李芳菲配合地揉揉眼泪道:“您放心,民女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奶奶的事儿。”
方县令有些好奇,“可是何事?”
李芳菲也不扭捏,直接将前因后果说了个详细,小娃娃红着眼眶依旧强忍悲伤,还井井有条的安排自己一家人的未来。
这份气度让方县令还真有几分动容,又想起李芳菲曾经的过往,他也瞬间明白了。
摸摸小胡子,刻意拿着腔调道:“你的难受本官也能理解,不过按照律例,女子十四成年,才可以单独立门户,你今年才刚满九岁,不管是户籍还是律法都走不通啊,我这也很难办啊......”
李芳菲一听,立马明白了意思,赶忙跪地道:“老爷,民女虽年纪小,可经历的事儿不少了,这两年奶奶身体不好,这家里家外的都是民女自己说了算的,已经有户主经验了,而且还配合村长修路建设,不会因为年纪,就办不了事儿的。”
她早已经习惯了大周的等级制度,全然不似刚刚穿过来那会,对着侯爷都可以耍小心思。
顿了顿又补充,“近日民女的两个弟弟妹妹也要上学了,民女还寻思着,出点资产,再修缮一下官学......”
方县令满意一笑,将人扶起,客气道:“你看你这小丫头,怎么还和方叔叔客气起来了呢?动不动就下跪的。”
小厢房的椅子坐着不舒服,他干脆站起来走开几步,逆着光笑得慈祥:“从前咱们北安城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可你不一样啊,泉水村小神童谁人不知呢,如果真将户主给了旁人,叔叔可是担心你这古灵精怪的,整出事儿呢!”
他双手背后,大约四十来岁的一张脸看起来十分和善,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县太爷,乍一看还真像是关心子侄的长辈呢。
李芳菲赶忙接话:“那就谢谢方叔叔帮忙了,芳菲一定不辜负您的厚爱。”
内心却是鄙夷,这老狐狸,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连个小娃娃都不放过,但不管怎么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哪都不叫事。
两人抬起眼对视的瞬间,都笑得心满意足。
方县令也不想多留,趁着能出来还打算去转悠一圈,于是冲门外一人招呼道:“白主簿,你带着这小丫头,去走走手续吧。 ”
白姓主簿进门应是,方县令也不久留,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白主簿不是旁人,正是白龙的亲爹,所以对李芳菲也很亲切,带着小姑娘就往户科去了,距离也不远,就在大堂左边,两人进去之后几乎不用李芳菲做什么,白主簿就动作利索的找文书,崇拜制新的籍贯证明等等,半盏茶功夫就搞定了。
拿着新出炉的路引文书,她内心一阵激动,这下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宗族”或者长辈的名号,来左右她们姐弟几人了。
看着小姑娘激动的样子,白主簿淡淡提醒,“可要珍藏好,日后等你若是出嫁,可以再次过来变更。”
李芳菲点头,见众人繁忙,也不久留。
拜别白主簿之后,当然也将早早准备的荷包,顺理成章的塞了过去,自行绕着小路走出了县衙。
一路上有人好奇怎么会有孩子来办事,但县衙里办事,都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倒也没人来询问。
走到门口,白龙还在值守,见人出来才松了口气,关心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李芳菲知道他是好心,再看这人估计中午也没换班,于是甜甜道:“府衙今天好像很忙,我等了一小会,谢谢白龙哥哥~”
白龙见她神色满意,应该是办完事了,于是也不多问,关心几句继续当值。
眼看着小姑娘要离开了,不知为何他突然鬼使神差一般叫人叫住:“小丫头留步。”
李芳菲停下,有些好奇,“怎么了大哥哥?”
白龙挣扎片刻,这才低着声音,用手掩着唇,低声道:“我听我爹无意间提起,今年夏天方县令任期就满三年了,之后可能会调走,到时候你多注意注意。”
李芳菲点点头,听的一知半解。
白龙见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还想再说几句,可还穿着衙役服,实在不想做的太过,也不再多说,回去当值去了。
李芳菲沿着东西大街走出老远,还是没想明白,县令换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需要重新打点?
不过她也不纠结,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家里还有不少钱,够她们生活了,实在不行再赚呗~
往医馆回去,只见春日街道两边十分热闹,新支起来的铺子一眼望不到头,北安城距离山里有段距离,已经有迎春花开放了。
偶尔有小童跑闹着,掐着淡黄色的小花一起玩耍。
李芳菲看时间还早,干脆想着出去转转,买点零嘴吃食,莫玲珑怀孕了,免不了馋嘴的。
刚到一处铺子前站好,就见前面不远处人影攒动,似乎是有什么争端。
她赶忙后退一些,倒不是自己不热心,而是李芳菲这身板实在是太小了,靠近很容易被挤着,一个不小心就是踩踏事故了!
正要离开,却听一男子高声控诉,“你怎么如此狠心,我不过一月未归就另嫁他人,你可还记得,我们一起游园赏景,泛舟湖上,可还记得我们鸿雁传书,寄托相思......”
她听了一阵好笑,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这时女子清爽的声音传出,她瞬间笑不出来了。
只听少女冷笑出声,直接嘲讽道:“我们又没有定亲,而且无媒无聘的,凭什么不能嫁人?而且,你说的游园、泛舟,是指我们一群人一起去踏青吗?还有什么鸿雁传书,姑奶奶可从来没回过你的酸诗!”
女子声音清亮,利索又有几分刻薄的嘲讽,正是莫玲珑。
好家伙,这还怀着娃娃呢,就敢当街开骂?听动静那男子就是个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人一多有个好歹,那还了得?
于是赶忙上前,趁着人小,直接钻进人群中,往热闹发源地而去。
她脚步飞快,转眼就到了跟前,就听见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也掺杂其中,顿觉不妙。
果然,走近一瞧,正是莫玲珑,可能是带着两个奶娃娃来逛街的,芳草芳玉一人一个糖葫芦啃得正欢。
莫玲珑和一书生对持,也丝毫不影响两人的那份“吃性”。
她一阵头大,赶紧上前将莫玲珑先拉开,见到芳菲,莫玲珑也很吃惊,惊讶道:“芳菲?你怎么来了?”
又有些大大咧咧道,“你等我一小会哈,解决了这无赖,咱们一起去逛街!”
对面的男子本来义愤填膺,还要控诉一番,被李芳菲突然打断,之后又被莫玲珑直接忽视,有些不爽,听到这直接怒了!
也顾不上礼义廉耻道:“你,你这不知羞耻,朝秦暮楚的女人,玩弄我的感情,我定要...定要讨个公道!”
莫玲珑有些不屑,“云师兄,你可注意些仪态,信口开河指鹿为马的事儿,可不是那么好办的,信不信我修书一封,让书院老师们都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姓书生被威胁,也有些害怕,他今年要考试,书院山长的推荐名额至关重要,万万不能拖大。
但就此放弃又实在憋屈,一张脸憋得通红,讷讷争辩,“可你,可你明明......”
不待她说完,芳草突然大哭起来,嗓门大开道:“哥哥坏,欺负大姐姐,姐姐都有小宝宝了,还欺负人,要,要告官!”
看着众人眼神纷纷不对,书生再也没刚刚的气势,连狠话也没撂,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