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所料不错。
云令虞的马车并未回府,而是直奔宫城而去。
她眼眶红肿,满眸委屈的跑到了皇后宫中。
入秋的天,台阶冰凉。
她却不进门,而是跪在阶下请罪。
任由清冷的秋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而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哭天抢地的劝她起身。
口口声声什么恶奴的错,公主无辜之类。
皇后只是从内殿走出来的功夫,院内的主仆三人都已经哭的好似马上就要天塌地陷了一般。
“母后。”云令虞抽噎,“儿臣不慎打伤了唐统领,儿不敢去父皇面前请罪,今日拜别母后,就此去了。”
“去哪?”皇后被她哭的头疼,直接让人将她扶进殿内。
“公主喝口水,缓一缓再说。”
皇后身边的嬷嬷慈爱的端过茶水来,捧到她面前。
云令虞委屈巴巴的喝了口水,这才将事情的始末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
“好啦,别哭了。”
皇后穿着明黄的绣着凤纹的衣袍,端庄矜贵,言谈举止间都是母仪天下的气度。
“是奴才不知轻重,你何错之有?再说唐汝安,自古君臣有别,他以下犯上,莫说只是罚了八十杖,就是杀了他,朝臣也不敢有二话,太子也无错。”
“可是儿臣害怕,儿臣心里觉得对不住唐将军父子,对不住柔妃娘娘……”
她话音未落,柔妃已经带着人进了寝殿。
“参见皇后娘娘。”她尽管生气,但在宫里待久了,时时不敢忘了规矩。
“平身。”
皇后道。
云令虞见到她,一脸心虚,好似做了天大的错事。
就在这时,太子妃也入了宫,说是为皇后娘娘手抄了两本佛经,特意送来。
“求皇后娘娘替臣妾做主,太子殿下是责罚二公子以下犯上,可公主她,她居然打伤了大公子的腿,这分明,分明是蓄意所为。”
柔妃满脸悲痛,大有一副从前都疼错人了的悔恨。
“唐家的事,公主都已经说了,那两个伤人的恶奴也已被公主杖杀。”
“可是……”
柔妃不肯让此事作罢。
若无主子授意,凭那两个护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伤了朝廷正五品的巡城司统领。
“母后,柔妃娘娘说的不无道理,纵然公主无辜,也担着御下不严的过错。”
太子妃上前一步,恭敬的开口。
皇后诧异的望着她,有些意外她会帮着柔妃说话,忙用眼神暗示她不要胡言乱语。
太子妃好似看不懂她的暗示,继续道,“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公主与唐少将军之间理不清的旧事所致,公主有错,更有损皇室颜面。”
柔妃愣了愣神,不知道太子妃今日唱的是哪一出,但很显然是在帮她说话。
“皇后娘娘,太子妃都这样说了,您一定要为唐家做主啊。唐家父子一心为了朝廷,忠心耿耿,公主所为,实在让忠臣寒心。”
皇后冷声看向太子妃,“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依儿臣拙见,唐少将军以下犯上是重罪,区区八十杖不足以挽回皇家颜面。但公主所为也实在荒唐,莫不如趁着和亲的队伍尚未到达凤临,派人将怀献公主送过去换回凌宁公主。”
“凌宁妹妹知书识礼,温婉贤淑,她留下必不会做出任何损折皇家体面的事。而怀献妹妹在京城惹出的诸多于名声有碍的荒唐事,去了凤临,便不会有人再提起,如此也算是对唐家有个交代。”
太子妃不疾不徐的道。
她说话时,视线一直落在柔妃娘娘身上,眼看她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本来十分愤懑不平的情绪,在听到要让怀献替换回她女儿的时候,慌乱了一刻。
进宫之前,太子殿下让她这样说,她心里还有犹疑。
和亲不是好事,况且木已成舟,此时再说送怀献去和亲,岂不是得罪林婕妤和卫王?
但殿下让她不必多虑,照着做便是。
皇后犹豫了片刻,“这……”
“这不可。”柔妃抢先开口。
“怀献已经成了婚,若再送去和亲,让凤临皇帝知晓,定会惹下大祸。”
“娘娘。”怀献水盈盈的眸子望着她,“我愿意去和亲,我不想待在京城。”
看到这一幕,皇后也发现了端倪。
真是奇怪,历朝历代和亲都让人避之不及,想不到还有人坚持让自己女儿远嫁?
但人只要有了弱点就好拿捏。
她咳了一声,“太子妃说的在理,柔妃你看呢?”
“怀献也是无辜受过,她既然愿意弥补,替回凌宁,不如就应了她?”
“你别担心丑奴的事,凌宁回来,本宫定会求圣上允准,替凌宁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
柔妃暗自咬牙,今日的事他们是吃了暗亏。
“使不得。”她强装疼爱的看向哭的像泪人似的云令虞,伸手扶起她,又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几天前凌宁离开臣妾已经痛不欲生,如今若是送怀献替回凌宁,臣妾心里也舍不得。”
“大公子的事情终归是奴才的错,公主无辜。”
“呜呜。”
云令虞顺势扑进她的怀中,哭哭啼啼的道谢。
柔妃又安慰了云令虞两声,这才面色不佳的离开。
她走了,云令虞也施礼告退。
出了寝殿,已是黄昏。
天边晚霞漫染,孤雁高飞。
回到公主府时,暮色正浓,昏暗的天色中掺杂着几抹瑰丽的赤色。
云令虞揉了揉眼睛,哭的太多,眼疼。
主院还在修葺,她抬步回了映月苑。
脱下繁复华丽的衣裙,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湖色绣着团草花纹的罗裙。
乌发挽起,只别了两只雕刻芙蓉花开的玉簪。
她其实有些累,还很饿。
终日思考以后的困境,忙着替兄长报一箭之仇,还要收拢裴子虔的心。
她默默叹息了一声,能劳者多劳,果真不假。
两名青衣婢女提着宫灯走在前面,她紧跟着往西跨院而去。
忙碌了一日,住在院中的多数仆婢已经回来。
见到公主过来,跪了一地请安。
云令虞示意他们噤声,转而直接走到东厢房门前。
屋内燃着幽暗的烛火。
婢女敲门,不多时房门打开。
裴子虔穿着深色的棉绸衣袍,乌发束起。
他的脸上没有戴着面具,左脸的伤痕没了发丝的遮挡,更暴露无遗。
两个婢女只瞥了一眼,胆战心惊的移开了视线。
云令虞的心也咯噔一下,突突狂跳。
太吓人了,尤其他这个人性子还冷,总是面无表情,更显的狰狞。
裴子虔显然没料到公主会来,他还以为她去见了唐汝安,短时间不会回府。
“夫君在用膳?”
她声音有些哑,瞧着眼睛也肿胀了些,看来是在唐府受了委屈。
裴子虔撇开脸,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情愫。
云令虞没注意到他的失神,还有刻意将伤痕掩藏于黑暗的小动作。
她走进房间,看到桌上只摆了一道素炒的青菜,还有白粥。
“去备膳,今晚府里所有人都多加两道肉菜。”云令虞吩咐。
“是,公主。”
一个婢女离开,另一人识趣的关上房门守在廊下。
云令虞只回头说句话的功夫,裴子虔已经走到床前,将铜制的半边面具戴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