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空地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声响,我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你想说什么?”
“宣王王爷耳聪目明,不知是否听闻过一人,名傅怀俭?”
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出这个人名,任时安愣了愣,眯起双眼:“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他不信任我,我却没有心思再打机锋。
“傅怀俭,德佑2年至5年,曾任御史台御史中丞,后因北疆勾连案下狱,德佑6年末,于发配途中狱中‘畏罪自裁’。”
在听到北疆勾连案时,任时安的表情终于起了一点变化。之前尚算平和的目光变得冰冷,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探清我的底。
“傅中丞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哑深沉,不似之前的轻浮高傲。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宣王。
“傅中丞,他是我爹。”
我爹下狱失联之后,我娘不明就里,依然带着我执着北上寻人。而刚到京城还未安顿好,就听闻了我爹已被流放的消息。
从那时起,她的半边天塌了。
“你不是御史台书曹秦家女儿?”
“王爷不知,那秦家老登......那秦裕柏,与我爹同届科举。我爹高中一路青云,官拜中丞,秦裕柏学识有限,只靠家族花钱谋了个书曹职位。”
我爹那种光明磊落的君子,从不曾想过,结交了一个背信忘义的无耻之徒。
“我爹出事以后,我娘束手无策,只能求上这位旧识,想探听点消息。”我捏着袖子里的蛊珠,愤愤道,“谁知秦家老登趁机要挟,强行纳我娘入门做妾。为了养活我,也为了打听我爹的下落,我娘一个弱女子,只能就范。”
“我不曾听闻傅中丞有家室。当年若有人知道你娘和你的存在,断不可能放过你们。”
任时安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他伪装多年,能力深不可测。我编造身世,一定骗不过他。
“我娘与我爹于江南相遇,视彼此为知己、知音,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互许终身,就阴阳两隔。”
“那你......”
“我是爹娘收留的义女。”我深呼吸一口,“王爷应该知道,我爹当年因公务往返北疆多次,战场也是上过的。而我,就是他从尸山血海里挖出来的野孩子。”
“是他给我了第二次性命。”
这个秘密如今世上除了我和福嬷嬷,任时安成为了第三个知情人。
我不担心他会出卖我,一来这于他无益,二来我有我的价值。
“你都知道些什么?又想干什么?”
任时安终于问到了我最想说的。
“我刚刚问王爷,是否在等待成事良机。”我点了点自己,“或许,我可以成为王爷的良机之一。”
“说说看。”
“当年的北疆勾连案牵连甚广,至今还有疑点尚未解答,甚至连老王爷都......但我能肯定,我爹傅怀俭一定是被冤枉的!”我毫不闪避地看着任时安,“他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而且外人不知,我却知道,他和我娘还有三生之约,断不可能抛妻弃子,畏罪自裁。”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亲人也可能有所隐瞒。”
“我娘自进了秦家之后,经常被逼着给老登奏琴助兴。有次老登喝得很醉,深夜里开始胡言乱语,嘲笑我爹庶民出身死脑筋,身在御史台却疏远丞相,反而数次为镇守北疆的老王爷说话,得罪人而不自知。”
“我娘起初只当他酒后发癫,忌恨我爹。谁知他见我娘脸色不好,越说越上头,为贬低我爹,竟说出‘无知蝼蚁,就活该被丞相碾死’这样的疯话......”
“所以你觉得是翟仲文害了傅中丞?”
我深吸一口气,委婉道:“是他,但不止是他......”
任时安看了我很久,仿佛是在试探我的深浅。我相信他肯定听懂了我的未尽之言。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朝廷命官,都在那场不清不楚的案子里饮恨离世,岂是单单一个丞相能够做到的?
“我如今近水楼台先得月,利用好翟家少夫人的身份,能做许多事。”
“或许也能帮得上王爷的忙。”
长久的沉默,我感觉和任时安在无声中对峙。
我对他的想法其实只知皮毛——没有谁能容忍自己的父母含冤横死——我一介孤女尚且如此,尊贵如大启堂堂王爷,又怎会例外?
想法虽坚定,但我的身体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喉间再次涌上腥锈味,我捂住嘴轻咳两声,强压不适。
“你......”任时安蹙着眉看向我举起的手。
我低头方才发现,滑落的衣袖间露出了纱布,此时竟沁出一片血色。
慌乱不安地垂下手,我紧捏衣角。
这种不堪的腌臜事,任时安不会也要我一字不漏亲口交代吧?
好在最终他没有追问,只在放我离开时,扔给我一锭银两。
“丞相府上有良医,唤柳秉谦,少夫人可放心治伤。”
路上这一通耽搁,我回到翟家时已经接近申时三刻,和刚下值的翟仲文撞了个正着。
恭敬地跟在他后头进了前厅,管家匆匆来报,说翟硕身体不适,整日没起得来床。
翟仲文担心儿子,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往赶侧院。我识趣跟上。
侧院的两个院子被打通,专门建了一座给翟硕治疗的小型医所。刚入门口就闻到清淡的药草香。
一个身材清瘦道骨仙风,中年书生模样的人迎上来。
翟仲文语气温和地摆手:“柳先生不必多礼,我来看看硕儿。”
我跟在一边旁听,原来翟硕不仅是有脑疾,还有娘胎里带来的心疾。痊愈是不可能了,能靠好医好药维持现在的状况,已是难得。
翟仲文对这大夫极为尊敬,言必称先生,提问题也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惹恼他,回头要了翟家唯一嫡子的命。
“先生当真是无法了?”
“老夫诊治翟公子多年,本有些微成效,但......唉,公子前日不该放纵,如今虚耗过度伤了根基,只能卧床静养。欲速则不达啊丞相。”
“硕儿命苦,也怪老夫,想着新婚大喜,让他开心些也好,谁知......”
呵,我浑身是伤受尽屈辱,这祸害倒是先躺下了?!
不过我心里已有另番计较,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柳大夫,民妇听说有一对症之药,可治脑疾。”